小时候,父亲常去西北出差,有天从新疆带了一只热瓦甫回来。热瓦甫是起源于南疆的弦乐,与牧羊倌儿和弹唱艺人的命运稠密地结合在一起。
风物是感官的媒介,再后来,牛皮鼓、羊脂玉、巴旦木和葡萄干,随着航班的折返,源源不断填充起一个『西部』的立体印象。这些附着了风土人文的物件,也就构成了我记忆中西北的元素。
当我随手撩动热瓦甫的丝弦时,我感觉自己无限接近西域。当葡萄美酒流过我的喉尖时,我再一次陷入西域的情愫里。杯酒下肚,我的大脑神游,舌头勾引着眼睛鼻子,醺醺然前往西部。热瓦甫丝绵的声音、画着阿凡提的鼓皮、紫的绿的瘪干葡萄,都塌缩到同一时空的脑袋。
西部的葡萄酒发迹于历史长河的深处,葡萄酒源于西亚,中原习得这项技艺则得益于西域东端的高昌国。高昌的酒酿自一种名为马奶予的葡萄品种,后来高昌并入大唐的版图,中原始出真正意义上的葡萄酒,昔日的皇家贡品也散入了寻常百姓家。
在国产酒百花齐放地崛起时,作为滥觞的西部仍有自己坚守的余韵,如果你相信也愿意探索葡萄酒的多样可能,这里的葡萄酒就非要尝试不可。
新疆
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云:“宛左右以蒲陶为酒,富人藏酒至万余石,久者数十岁不败。”伫立沙漠边际,细饮天山雪水,新疆自古最有西域的神秘感。公元前1000余年,葡萄酒顺着伊朗高原穿过两河流域,摸索着洇染新疆的领土。2003年,新疆鄯善县一株2500年前的葡萄重见天日,昭示着这片土地驯养葡萄的悠远历史。
新疆的葡萄酒曾极尽辉煌,沧海桑田,如今却以鲜食葡萄闻名,世人知新疆葡萄而不知酒。
这的地形大致表为三山夹两盆,最中间的一山就是天山,将葡萄酒产地分割为主要的四个:天山北麓的玛纳斯、昌吉、石河子、阜康,南坡的焉耆、和硕,东部的吐鲁番、哈密,与西部的伊犁河谷。
新疆的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特征明显。这里冬季低温,需要把葡萄藤埋入土御寒,有时东部沿海已将入夏,新疆却忽作飞雪;酿酒葡萄多生长在戈壁荒滩,种下苗木之前,整治土壤的投入成本则又是一项居高不下的开支了。正因为此,新疆葡萄酒庄走的多是小而美的精品路线。
不过,老天爷并没有一心刁难这片土地的热情。新疆风畅雨稀,日照光热充足,昼夜温差极大,所以葡萄风味浓缩,糖分积淀良好。这里病虫害很少发生,砾石与沙壤的土层深厚而富含钙质,也为葡萄树提供了挣扎中顽强生长的温床。
在新疆,红葡萄品种当道,以赤霞珠、梅洛为主,佳美、西拉为辅,白葡萄则有霞多丽、白诗南、贵人香等。这里,热量保证了葡萄果实的成熟,而大温差为酒留存了良好的酸度与糖度,更彰显出本地葡萄酒醇厚浓郁的风格。而在尤其干热的吐鲁番-哈密一带,这既是传统的葡萄干产地,也是酿造甜葡萄酒的潜力产区。
新疆的独特风土孕育出其他地域无法比拟的韵味。当你试饮一款新疆酒时,你很难根据香气推演出品种的故乡:国际葡萄品种如赤霞珠、梅洛仿佛才是居正中庸之道,而本土培育的葡萄诸如北醇,却弥散出脂粉的辛香气息,带着异域胡沙的『妖』之感。
宁夏
有塞上江南之称的宁夏,黄河与贺兰山勾勒着轮廓,化为这片土地的静脉与筋骨。亘在西域与中原之间,当葡萄酒循着驼铃源源不断运往东方时,宁夏便先一步沾染了这份酒香。
宁夏的贺兰山东麓以葡萄酒闻名。在这里,山河相拥,贺兰山矗立在西成为天然屏障,黄河由西向东次第贯穿中卫、吴忠、银川、石嘴山市,划分出6个子产区:红寺堡、青铜峡、永宁、银川、贺兰和石嘴山。
有此山此河坐镇,贺兰山东麓造化出了许多独特的微气候,成为风土各异的小产区。身居西北内陆高原,宁夏是典型的大陆性干旱半干旱气候。这里光照充足,干旱少雨,昼夜温差极大,葡萄果实风味浓缩,生而为酿酒的好料子。以风沙土和淡灰钙土为代表的土质,则为葡萄树的水分调节与根系生长提供了良好基底。
尽管贺兰山阻挡了一部分来自西北的冷气,在冬天和早春,这里的葡萄树仍经历着零下数度的难熬苦寒,因此需要耗费钱财人力把藤埋进土保温,这使葡萄酒饱含了深厚的心血。
植物带来大地的语言,住民对每株葡萄都有虔诚的信仰。在贺兰山东麓,红葡萄品种为王,赤霞珠、梅洛、蛇龙珠深受宠爱,被视为中国未来标志性品种的马瑟兰葡萄在此蒸蒸日上,白葡萄品种则由霞多丽、贵人香主导。
得益于充足的热量与光照,这里孕育出了成熟浓郁的赤霞珠,单宁饱满、骨骼强劲,被认为有出品大酒的潜力。霞多丽香气奔放,未过桶时洋溢着洋槐花气息,给人以芳香品种的错觉。
蛇龙珠葡萄
上世纪下半叶,中国葡萄酒泰斗贺普超和李华先后考察宁夏的风土条件,提出“贺兰山东麓是葡萄酒的未来之乡”。此后,随着保乐力加、张裕、王朝等大型品牌落地建庄,以及在国际大奖赛崭露头角,宁夏葡萄酒声量逐渐提高。
2013年,贺兰山东麓引入类似波尔多1855列级的体系,成为中国唯一分级的葡萄酒产区。2016年起,体系设为5级,以一级酒庄为最高级,每2年逐级评定升降,晋升至一级的酒庄每10年进行一次评选。2019年12月,二级庄首次评出,要到2021年,宁夏首批一级庄才将揭示面目。作为宁夏风土的缩影,列级庄便是好奇的人们手中,『管中窥豹』的那根细管。
甘肃
黄河白云间,万仞山环,这里分布着古丝绸之路的驿镇要冲。在甘肃界内,腾格里沙漠的边缘,以武威为首的民勤、古浪、张掖等县市,正重新盘活河西走廊的酒脉。
“凉州美酒说葡萄,过客倾囊质宝刀。”受乌鞘岭、祁连山、戈壁与大漠四面屏护,这里作为酿酒地,有得天独厚的生态。位于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干旱地带,河西走廊降水少,蒸发强,光照充足,沙质的土壤并不肥沃,但却因此适宜酿酒葡萄的有机种植。
在甘肃,红葡萄品种以蛇龙珠、赤霞珠、梅洛和黑皮诺为代表,霞多丽、贵人香与雷司令则为白葡萄占据了一席之地。近代以来,这里的葡萄酒发展曾步履缓慢,如今涌现出一批新兴酒庄,为古老产地激发出蓬勃的气象。
廖奔说:“西部曾有过极盛的繁荣,因而在古代,人们对她并没有遥远的感觉。节旄出塞是常使,立功异域为殊荣。唐代大诗人李白,甚至就出生在西域的碎叶城,他仗剑去国,白发飘零,游历和歌咏遍了祖国山水。但是宋代以后,中原人的心胸萎缩,西部日渐成为不可企及的概念。”
『西域』早已成为瑰丽遥远的词汇,人们通过片断的标签来认识它:驼铃,戈壁,香梨,坎儿井,乃至于火焰山和铁扇公主……只是除此之外,还有西北的葡萄酒在传承旧时的风骨。传统之余,它们姿态各异,延展出各自无可复制的风情。
一杯下肚,感官被凿通。闭上眼睛,干燥的风吹过,积淀足糖分的红枣和提子香气蔓延,羊皮马甲湿润的手感悄悄覆上来了;缓慢回响的金属音色,分不清是摇摆的驼铃,还是酒液在葡萄酒杯中回旋的共鸣……而你是否也需要,一杯来自西北的葡萄酒。